不是鋼琴買不起而是卡祖笛更有性價比
不是鋼琴買不起而是卡祖笛更有性價比“相比于前期投入大、門檻高、笨重、占地方等等早已有之的弊病,跟“代表著優(yōu)雅的上流社會”這一真正消費支撐的崩塌,目前被廣為歸因的大環(huán)境不好、中產夢碎,都只能算是過度膨脹的鋼琴市場走向潰敗的臨門一腳?!?/p>
最近關于鋼琴的討論熱度空前,不管平時喜不喜歡樂器的都知道一件事——鋼琴市場,包括教培在內的整個鋼琴市場似乎都要完蛋了。
1月30日,海倫鋼琴發(fā)布了2023年年度業(yè)績預告,預計2023年全年的公司凈利潤為負,虧損范圍在7750萬到9750萬之間。
而另一家珠江鋼琴在2023年前9個月的營業(yè)收入則同比減少了31.47%,凈利潤狂跌93.54%...
鋼琴賣不出去,二手鋼琴也就跟著掉價,一些平時一兩萬,兩三萬的二手鋼琴,在一些琴行跟二手平臺通通只要五六千,你沒有聽錯,只要五六千,買啥都便宜,買啥都實惠,沒人想到有一天“XX滯銷,幫幫我們”的案例會出現在象征高大上的鋼琴身上。
買家不好找,學生也不好找。許多接受媒體采訪的鋼琴培訓老師都表示近一年來的老學員流失多,新學員卻很少,難得有試聽的新生轉化率也并不高,面對一次動輒十幾二十次課的繳費非常猶豫,部分學員也在詢問能否次付。
關于鋼琴市場萎縮背后的原因,目前許多媒體給出的原因都是諸如國內教育太功利化,中考不加分以后就作鳥獸散,或是今年大環(huán)境不好,中產家庭無法再像以前那樣負擔房車貸之外的額外大頭支出的問題,尤其鋼琴又是這樣一個動輒兩三萬的基礎硬件投入,一年課時費上萬的樂器。
這樣的解釋看似合理,然而bug就在于——根據中央音樂學院曾針對3000多人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希望孩子學琴并將來從事專業(yè)演奏、或帶來考試加分效果的家長還不足樣本數量的5%,如果說這樣的調查存在一定的片面性的線年便明文規(guī)定“一切藝術考級成績不再作為中高考的加分項目,如果說2008年更改的政策到2024年才初顯成效,那這緩沖時間屬實是有點長...
另一個大環(huán)境不好這個倒確實是有,這兩年國內房地產啊建筑傳統(tǒng)行業(yè)大地震,其他行業(yè)也都在降本增效,我家附近軟件園某世界知名五百強今年搞大裁員,按月分批裁,最后裁到整棟樓都空了。
用人機會少了,不僅應屆生就業(yè)率奇低,職場老人們也不能輕易跳槽甚至不敢犯錯,都在求穩(wěn),更何況今年還是ai元年,許多白領一看手里那點仿佛為AI量身定制的活,也不免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鍵盤都敲出了一股虛無感。
這種情況下,給自己套牢鋼琴(多半是套給孩子)這樣一個需要持續(xù)追加投入但大概率沒有什么回報的“奢侈品”,確實不是什么好選擇。
畢竟在同樣的背景下,同樣是作為“非必要支出”的文旅行業(yè)在今年可謂是爆火,哪怕是單就樂器來說,以九四年改制的樂器制造商星海鋼琴集團為例——雖然2023年他們的傳統(tǒng)鋼琴銷量下降了16%,可西洋管樂器的銷量卻上升25%,更別提民族樂器整體銷量上升了93%之多。
如果說根本原因就是經濟下行,老百姓不敢消費的話,那么應該是整個樂器行業(yè)都在慢速死亡,而不是鋼琴“一枝獨秀”。
其實吧,根據筆者的觀察,就跟這兩年的“房地產暴雷”一樣,并不是說目前房地產本身在絕對值上處于一個低谷,而是之前的泡沫實在是吹的太大了,一切基于相信房地產會永遠增值的產業(yè)、投資、跟勞動力有多么膨脹,那么現在的自然回落就會有多么哀鴻遍野。
鋼琴也是一樣,之前有多流行,學琴群體有多龐大,現在回落到正常位置時,來自市場的反饋聲音就有多大。
2017年至2020年,中國每年的鋼琴銷售量平均為40萬架,遠高于美國3萬架的年均銷量,可以說這點上中國有后發(fā)市場的原因,但同期中國的學琴人數已經達到約4000萬人,為全世界最龐大的學琴群體。
從偶像劇到電影,從演唱會配器到鋪天蓋地的宣傳,那些年里,鋼琴跨越國界地成為了上流社會與優(yōu)雅的代名詞——
一些流行劇中會用擅于彈鋼琴來烘托女主人公的優(yōu)雅與上得了臺面,會用不經意間露一手鋼琴來表現男主人公的氣度不凡,家境優(yōu)渥,曾經的人們用鋼琴王子來形容理查德克萊德曼,如今也會用鋼琴公主來形容郎朗的老婆吉娜,而我們幾乎從未見到過二胡王子、馬頭琴公主、嗩吶女神...
形成這種情況的原因也很簡單,所謂的公主、王子,無一不有一種貴族性,而鋼琴,無論是其在千禧年左右便動輒四五萬十幾萬——如今幾乎同價甚至還降了點,卻讓中產階級大呼沒有性價比的“家庭經濟篩選器”屬性,還是演奏所需要的寬敞客廳背后象征的潛在房產要求,亦或是其與恢宏的維也納金色大廳的聯(lián)系,都顯示了鋼琴作為一樣同樣具有家具擺件屬性的精巧大氣的現代工業(yè)品,與既往傳統(tǒng)的演奏空間小、學童多、投入低的傳統(tǒng)民樂間的本質區(qū)別,即與其說是音樂,倒不如說是財力的象征,這一點在剛剛改革開放,日新月異的中國,剛好滿足了部分人群的心理需求,“貴族屬性”拉滿。
特定的時代背景在《鋼的琴》中也有所映射,鋼廠下崗工人陳桂林離異,妻子改嫁給了一個賣保健品的衣食無憂的男人,除非陳桂林能給孩子提供一架鋼琴供她繼續(xù)學琴,否則孩子跟老婆就都要離開自己。然而曾經在舊時代的鋼廠集體中懂樂器能歌善舞的陳桂林與一眾工友們,如今再怎么努力,卻都買不起一架新時代的鋼琴。
最終,陳桂林用舊時代的方法打造了一架新時代的鋼琴,然而女兒依舊離開了自己,而新的時代,是增值與投機的時代,陳桂林跟不上的時代。
一定程度上講,當時的人民群眾對于相對富有生活的向往最終也部分具現成了對相對富有的西方生活方式的模仿,鋼琴成為了新貴們想要在格調與子女塑造上甩開陳桂林們,融入老錢先輩的起點,也成為了無數普通人心中奮斗的目標,甚至是失敗后的終身遺憾,而這種遺憾,又化為了日后為人父母時對子女的過分期待,具現成了無數架漂洋過海的鋼琴,仿佛一夜間涌現的各大鋼琴培訓班。
而中國在崛起中的這一切種種有關于鋼琴的現象也不得不說,與日韓崛起途中的鋼琴熱甚至是后來的鋼琴退潮高度相似,而二者在時空上的錯位,也體現在了近二十年來日韓二手鋼琴的大量出口我國。
當人們迷失在對“優(yōu)雅”的崇拜中,迷失在快速增長的鋼琴行業(yè)與音樂教培行業(yè)里,當笨重的鋼琴擠進了字面意義上四代同堂的上海弄堂,花光了父母數年的工資,巨大的學琴壓力籠罩在孩子頭上,多年以后,絕大多數無產家庭們才驚覺這些年來鋼琴作為樂器本身的價值有多么微乎其微,悠長的音樂也并沒有如電視劇般不時縈繞在耳畔,反而是大人們無休止的埋怨與孩子的小聲啜泣時刻回蕩在家中。
就像奢侈品牌作為階級區(qū)分的工具,原本只是富人階層毫不費力的財力外顯,卻反而引得普通人花了大力氣甚至去購買,間接促成了更多富人階層,加大了財富鴻溝那樣——
鋼琴這款奢侈品最終沒有也不可能帶領無產或無產中的中產家庭真正實現階級躍升,去脫離“陳桂林們”,反而成為了心中一個名為無力感的龐大的倒刺,現實中除了熨衣服以外一無是處的,貴重又雞肋的家具。
當無數家長終于開始意識到鋼琴作為一門樂器的難度、意識到多年來孩子的強撐、意識到隨著時間推移,鋼琴本身階級屬性的褪色,再疊加就業(yè)環(huán)境并不理想下的求穩(wěn)心理,等待鋼琴與教培行業(yè)的便自然是無邊落木蕭蕭下,而這種認清現實后的自我和解,可能正是始自互聯(lián)網時代。
公元2024年,人們已經能夠隨便上網看視頻、直播購物、以近乎零成本學習各種技能、看素未謀面的人嘮家常,在刷不完的吐槽中,家長們自然也就知道了根本不是只有自家孩子學不進去鋼琴,以前礙于面子都不敢說的話被攤在了臺面上,長久以來折磨自己的“是不是只有我家孩子不行”的想法也就放下了。
社會流行的內容也在改變。如今流行的,是認清現實后對身份的解構,與對原始語言的自嘲,曾經被追捧的優(yōu)雅在如今的鬼畜面前一文不值,甚至成為了鬼畜的分支。
家長們認清了現實,互聯(lián)網環(huán)境中長大的孩子們也在變得更加早熟,也在觀察別人家的生活方式,當那些因鋼琴而痛苦、挫敗、自我效能感極差的孩子發(fā)現了同齡人的資源條件,發(fā)現鋼琴不過是父母出于提升階級的心靈寄托強加在自己身上的一個夢時,鋼琴不僅變得不純粹,反而成為了無處不在的導火索,一個雙標的同義詞。
同樣是入門級樂器,一架傳統(tǒng)鋼琴的價格仍然是兩三萬,而一把吉他只需要一千塊,一臺古箏、琵琶只需要七八百,二百塊錢就能買個帶花紋的二胡,五十塊錢就能買一只尤克里里,三十塊錢就能買個布魯斯口琴,一只五秒鐘入門的卡祖笛只需要四塊錢,還包郵...
比起擾民、笨重、保養(yǎng)難、價格高昂的傳統(tǒng)鋼琴,近年來興起的平價可插耳機的電子鋼琴也完全能滿足初學者需要,甚至一舉改變了因傳統(tǒng)鋼琴只能“外放”而多一對一教學的學費高昂問題,我家附近有一家?guī)啄昵俺闪⒌膶iT面向的鋼琴培訓機構,用的就是與傳統(tǒng)鋼琴外形幾乎沒有區(qū)別的電子鋼琴,平時大家?guī)е鷻C各彈各的互不打擾,課時費也打到了四五十一節(jié),這對于傳統(tǒng)鋼琴售賣跟教學都說得上是降維打擊。
于是乎,究竟是花兩萬塊打底來賭孩子有沒有鋼琴天賦,還是搜羅來古今中外包括“鋼琴”在內的各種樂器讓孩子玩?zhèn)€遍,剩下錢再能給自己湊個橢圓機跑步機動感單車大全套,對于接受過良好教育的中產階級家庭來說應該都不難選,甚至退一萬步講,哪怕最后全都沒用,孩子啥天賦都沒有,后者也明顯能晾更多的衣服。
對于啥啥都喜歡一點,但干啥啥不行的筆者而言,我特別佩服身邊一位能熟練彈出海邊的阿狄麗娜、夢中的婚禮、花之舞的好友,每次跟她出去逛街遇到公共場合的鋼琴,我都能體會到那種家長們夢寐以求的倍兒有面子的感覺。
然而坦白地講,中國并沒有多少家庭能做到像這位朋友這樣——純粹因為喜歡而自己安排學習跟練習,沒有一咬牙一跺腳,更不求帶來什么求學上的裨益,只有基于松弛感的熱愛。
更多的學琴家庭,是踮著腳尖的、精神緊張的、是單方面期待的、是雞飛狗跳的,曾經學會了小星星前三句的喜悅已經被埋沒在了時間里,剩下的只有與后面逐漸升高的難度的機械較量,這類人群,才是傳統(tǒng)鋼琴市場降溫途中用腳投票的人。
公開信息顯示,鋼琴線年到達了一個低谷——平均每月銷售僅1.9萬臺,鋼琴市場整體萎縮大背景下,是中國成為了高端鋼琴品牌施坦威在全球的最重要市場,施坦威鋼琴部門凈銷售額的37%和36%都來自于亞太地區(qū),而2022年重啟IPO時,施坦威更是在招股書中重點感謝了中國市場的快速增長。
鋼琴去泡沫化之下,是富人階層的游刃有余,不動如山,是無數普通家庭的退場,然而這也并不意味著普通家庭從音樂教育中的退場。
鋼琴降溫的背面,其實是電鋼琴與中國傳統(tǒng)民族樂器的不斷升溫。2015年,我國的電鋼琴市場規(guī)模僅有5.61億元,這個數字在2022年便達到了10.26億,而隨著國潮爆火,原神、星穹鐵道等游戲配樂更多采用琵琶、古箏、馬頭琴、二胡等民族弦樂器,民族樂器的銷售量也迎來了持續(xù)的上漲,人們依然在為音樂花錢,只不過是不想再為鋼琴花錢了。
在一些媒體描寫鋼琴行業(yè)暴雷的文章中,我們總是能看到這樣的描述——根據中國樂器協(xié)會的統(tǒng)計,2017年中國城鎮(zhèn)居民每百戶家庭的鋼琴擁有量僅為5.82架,發(fā)達國家這個數字則是每百戶20架,日本在2014年的鋼琴普及率更是達三成,并以此論證中國樂器市場與發(fā)達國家相比仍處在一個不發(fā)達的階段。
然而中國不僅有著豐富的本土樂器,近年來也明顯隨著經濟的增長,作為文化這一上層建筑的組成部分不斷攀升,這些我們有目共睹,此時有關機構再給大家展現樂器只統(tǒng)計鋼琴的思路,就不免有一種上世紀制糖企業(yè)使用鈔能力修改人類營養(yǎng)金字塔的“美感”。
與其用鋼琴業(yè)瘦身來論證中國市場跟文化、音樂的背離,將正?;芈浔扔鞒芍挟a崩盤,倒不如正視如今消費者的喜好變遷。
與其說目前中國音樂教育的問題是彈鋼琴的人越來越少,倒不如說是考級的人太多,享受音樂的人太少,會彈考級曲的人太多,而像b站up主碰碰彭碰彭這樣大膽創(chuàng)新,中西融合,大膽展現自己的愛好的人又太少。
如果有一天,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當他們拿起樂器,甚至只是一副快板,心中下意識想到的不再是業(yè)余九級以上中考可加10分,也不是非得學出個名堂未來必須從事專業(yè)演奏,而只是單純想模仿一首曲子,或是覺得某個音符放在哪里會很好玩,想的是學校里組個樂隊,廣場上搭伙伴奏,跳舞唱戲,我想這才是撐起近二十年中國樂器制造業(yè)高速發(fā)展的前輩們所希冀的。
至于如今鋼琴業(yè)的“完蛋”,不是鋼琴完蛋了,更不是音樂完蛋了,它只是中國音樂市場邁向不功利主義音樂的必要一步。